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列車上的晚歸人:夢想近盡孝遠

來源:新京報編輯:小K2017-02-02 10:32:0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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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年三十兒的黃昏,家里的爺兒們要帶上燒紙,結(jié)隊給老祖宗上墳,在河南農(nóng)村,這叫“接神”。

  “神”接到家,點上一掛長鞭,噼里啪啦的熱鬧里,在老祖宗牌位前擺兩碗冒熱氣兒的餃子,一家之主帶著后輩磕頭,新的一年才算開始。

  想著這個場景時,趙玉寬還坐在廣州市南沙區(qū)一間招待所里,冷冷清清的。這位58歲的一家之主,還沒有回家的車票。

  直到大年初一,他才在廣州火車站買到票。

  Z190,會載著他穿越1399公里,回到河南駐馬店。

  我也踏上了這列晚歸的綠皮火車,和500多位河南老鄉(xiāng)擦肩而過,“咣當(dāng)咣當(dāng)”的返鄉(xiāng)路上,聽這些陌生人講述他們的寒暑,過去一年里小小的遺憾與滿足。

  “我能等車,不能讓車等我”

  鼓鼓囊囊的化肥袋遮住半個身子,趙玉寬扛著,邁進了Z190的第三節(jié)車廂。

  1月28日,農(nóng)歷丁酉年大年初一,列車的出發(fā)地廣州和目的地河南都是陰天,飄著小雨。

  趙玉寬接受了年三十兒之前不能回家的現(xiàn)實。

  本來是有機會提早回家的,兩個兒子要在網(wǎng)上幫他搶票,他想想有點發(fā)慌,阻止了,他不會用身份證自助取票,到車站了取不出票來,更糟。

  大年三十早上,拜年改在了電話里,小孫女喊“爺爺快回來,我想你啦!”趙玉寬嘿嘿地答著,“爺爺也想你,明天就回去。”轉(zhuǎn)頭他囑咐倆兒子:“代我給老祖宗上個墳。”

  還好沒趕上節(jié)前的擁擠,Z190的1至5號車廂是硬座,列車長統(tǒng)計,硬座車廂40%是空座,這是今年春運開始以來,列車第一次這么寬松。

  趙玉寬開口跟我說話,用鄉(xiāng)音喊我“妮兒”,從20℃的廣州回來,他還穿著3年前花60塊錢買的黃綠色夾襖,從后面看,領(lǐng)口漆皮大部分磨掉,只剩一點斑駁。

  在廣州的招待所里,他干著保潔的工作,每月掙3000塊錢,這原本不是他的主業(yè)。

  祖上開始便是農(nóng)民。去年農(nóng)歷九月初,按中原的農(nóng)時,家里進入了農(nóng)閑。可土里刨不出太多財富,去年種的一季麥子、一季玉米,總共才賣了8000多元。

  他有兩個兒子,都在溫州打工,小兒子27了,還沒結(jié)婚,老家的風(fēng)俗,兒子直到結(jié)婚生孩子,父母才算“完成任務(wù)”,趙玉寬還得干。

  外面的世界對他來說,也好也不好,總算是見過大世面的人了,雖然絕大部分時間也只是在招待所里。不好的是,城市太大了,他經(jīng)常找不到路,跟不上互聯(lián)網(wǎng),也學(xué)不會,連手機都是老年機。

  招待所靠近大海,離廣州火車站60多公里。去火車站的路線是前夜盤算過好幾遍的,要轉(zhuǎn)3次公交、再倒3次地鐵。

  下午3點42分的車,趙玉寬早上6點就出門了,輾轉(zhuǎn)6個小時才到廣州站。“我能等車,但不能讓車等我”。

  夢想很近,盡孝很遠

  這時,Z190的車速是155公里/小時。

  全程1605公里,跨越4個省份,中間只在衡陽、長沙和武昌三個大站???。但進入河南,從信陽開始,駐馬店、漯河、許昌,都停車。所以在這個時節(jié)里,它就是“河南專線”。

  廣州被稱為“中國制造”的核心,周邊的市縣工廠林立,吸引了成千上萬的河南老鄉(xiāng)奔波南下,去那里挖掘力所能及的生活。很多年,春節(jié)前成群結(jié)隊奔回,節(jié)后再浩浩蕩蕩奔去,行同候鳥。

  周合營就是候鳥中的一員,他有點累了。嘈雜的硬座車廂里,興奮和熱鬧都是別人的,他只顧低頭沉思。

  5年沒回家過年了。

  年前,周合營早早下定決心,無論如何也要趕在年前回家。

  在廣州奮斗了16年,給別人打了11年工,直到5年前,他和妻子才創(chuàng)立了自己的皮具廠。

  工廠不大,“經(jīng)濟環(huán)境又不好”,周合營整天為訂單犯愁。

  屋漏偏逢連陰雨,皮具廠曾幫一個冒牌廠商代加工,被工商抓住,以造假論處,重罰,別說訂單,存活都是個問題。

  “還不是因為沒文化?人家給一個英文的牌子,我不懂,就干了。”

  為了吸取教訓(xùn),周合營的工廠特意請了“文員”。“LV、CHNEL之類的冒牌貨,我都不接,要做就做正牌。”

  幾個月前,總算接到了一個“正牌”代加工的單子。“欣喜若狂,明年的單子都不愁了。”

  單子有了,工人卻沒了。以前工廠效益不好,熟練的工人幾乎全走了,到了年底,“用工荒”席卷廣州,別說熟練工,請臨時工都難。

  “早回家過年”的決心白下了:“臨時工做不好,我們不斷返工、再加工,進度慢了很多。”被工廠事務(wù)纏身,周合營連回家的飛機票都沒買到。

  想想廣州,再想想老家許昌。“這一年用四個字形容,心亂如麻。”

  老家的父親快80歲了,去年眼睛漸漸失明,母親多年偏癱。周合營覺得自己是個不孝子。

  老人常念叨“父母在,不遠游”,他曾想接父母去廣州一起生活,“房子都買好了”,但是人越老,越不愿離開故土,怕“百年”之后不能回來。

  倘若放棄工廠回到父母身邊,就等于斷了夫妻倆多年打拼的事業(yè)和夢想,人到中年,兩難。

  “新的一年我只有一個愿望,能說服父母跟我去廣州。”周合營扶了扶黑框眼鏡。

  “恨不能馬上飛回去”

  列車進入河南境內(nèi)是在1月29日凌晨4點半,窗外小雨未停。

  2號車廂有一對夫妻,帶著兩個孩子,買了3個連號的硬座。為了讓家人睡好,丈夫在車廂連接處用行李給妻兒搭了個鋪,讓她們躺著,騰出來的座位讓大女兒可以伸腿橫躺。這位父親自己在車門邊站了一夜。

  可在周磊夫妻倆眼里,這一家四口是幸福的,至少很多時間能在一起。

  清晨6點15分,列車還有10分鐘到漯河。周磊的媳婦已經(jīng)坐不住了,恨不得馬上下車,飛回家見自己的一雙兒女。

  她娘家離漯河站比婆婆家近,“我跟我媽開玩笑,讓親戚把孩子們接到我媽家,這樣能早幾分鐘看見孩子。”

  這對小夫妻在廣州天河區(qū)一個城中村開菜館,館子不大,因為城中村河南人不少,他們主要做家鄉(xiāng)菜。臨近春節(jié),城中村還有不少老鄉(xiāng)在上班,他們也堅持到最后一天。

  一對兒女,大女兒10歲,小兒子8歲。暑假,他們把孩子們接到廣州,“那段時間什么都不想干,光陪著他們到處玩。”

  漫長的暑假在他們眼里變得短暫,而那短暫的幾天成為他們一年中最大的滿足。

  除夕夜,夫妻倆跟孩子們視頻,周磊媳婦逗女兒,“媽媽今年不回家了。”其實,行李包早就裝得鼓鼓囊囊的,全是零食,最多的是巧克力。

  7點半,列車接近終點站鄭州。窗外樹影和電線桿向后一閃而過,麥田綿延不絕。

  廣播開始播放精心挑選的歌曲。第一首是Beyond《真的愛你》,第二首是黃綺珊的《回來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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